最近聞名全球的「維基解密」網站（Wikileaks）的創始人朱利安‧阿桑奇(Julian Assange)於12月6日在倫敦被員警逮捕。不過，這家由他開創的專門公布秘密文件的網站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畫上句號。網站的發言人已經表示，未來還將繼續他們的解密事業，公布25萬份更加敏感的秘密文件。
維基解密本來與中國很有緣分。2007年它剛出現的時候，曾宣稱自己是一個由境外的中國異議人士及其同情者建立的組織，主要的工作為使中國透明化。從這一點來說，它與世界上數不勝數的致力於在發展中國家推進民主和透明化的非政府組織並無不同。
幾年過去了，維基解密沒有公布中國的資訊，卻把美國當成了工作對象。目前維基解密已經公布了幾十萬份美國政府文件，包括伊拉克和阿富汗前線的真相、美國外交文件、反恐戰爭的有關情況等。這種頗具諷刺性的局面給美國人出了一個相當大的難題。
毫無疑問，維基解密的行動是美國政府無法接受的。他們公布的機密文件不僅數量眾多，而且每一份文件都經過了嚴格的審查，保證確實是來自官方網路，而且內容未經過修改。儘管有許多分析家推測，這些文件中肯定包括了美國情報部門故意釋放的干擾性情報。
美國政府從來沒有批評過維基解密的文件是偽造的，還逮捕了向維基解密提供文件的軍人，等於加強了這種陰謀論。不過，被公布的文件多達幾十萬份，格式完整，互相關聯，也確實不可能全是編出來的。至少可以說，維基解密不可能完全是美國人的陰謀。
維基解密的存在與深化，本身就是美國所支持的價值觀的某種勝利。在過去的時候，外交被視為一個國家中最應該由精英主導的神秘領域，老百姓對外交的最大支持則是對它一無所知。但在已經被廣為接受的普世價值中，「外交民主化」佔有一席之地。民眾作為納稅人，應該有權利知道外交是如何策劃和實施的，是否真的對老百姓現實生活有利。這個過程是不可逆轉的。
以維基解密為代表的媒體力量則是主要推動力量，美國政府作為價值觀的推動者，應該第一個對此做好準備，不僅要加強對關鍵情報的保護力度和管理系統，也應該重新審視一下：必須保密的文件是否真的那麼多嗎？
超級大國美國似乎沒有完全做好準備。維基解密曝光伊拉克、阿富汗前線情況的時候其實還不要緊，因為這些情況已經被媒體充分報導了，沒有太大的衝擊力。真正讓美國人下不來台的，應該是11月28日發佈的25萬份外交電報。這些電報是維基解密獨家得到的，其內容之豐富超過了全球媒體曝光量的總和。在披露的電報中，美國外交官對各國政府首腦進行了非常坦率的批評和諷刺，暴露了秘密外交場合的許多從未被公開的談話內幕，還提出了一些頗有爭議的看法，比如「中國有可能放棄朝鮮」等。
在維基解密預告說將要公布這些文件之前，美國國務卿希拉蕊‧克林頓抓緊時間會見了包括中國外長在內的許多外國高官，向他們專門說明了自己的尷尬處境，以免損害美國和這些國家的關係。
作為在民間層面從事中日外交的當事者，我坦率說，秘密文件解密對國家間外交的損害是不可避免的。在實際的外交場合上，不同國家的外交官往往把形成思想共識，而非在外國同行面前展示自己旺盛的愛國心作為自己的使命，因此外交官們往往形成一個很小但可以坦率交流的小圈子，圈子裡的話並不一定適合說給公眾聽。另外，回到使館之後的外交官畢竟只向本國政府負責，寫報告的時候沒有必要繼續遵守外交禮儀，對外國政治家不夠禮貌屬於正常。因而形成有些情報千萬不能洩漏，必須等到幾十年，時機成熟，可以被歷史學家剖析之後再公開，而不應該及時曝光。現在維基解密把這些邏輯全部拿上了檯面，正如美國國務院發言人所說，「嚴重的損害了美國的外交能力」、「影響了首要的收集情報的能力」。
維基解密曝光的主要是美國政府的文件，但對中國和日本政府來說也值得反思。作為重視「面子」的東亞國家，中日的外交交涉過程無疑都比美國的更加精英化，更加不透明。維基解密對美國的工作，如果真的落在中國或日本政府的頭上，後果必然更加嚴重。比如，中日東海撞船事件中，如果中日兩國外交官的所有對話被披露，兩國很可能都會陷入嚴重的混亂，在粗暴、強大的輿論面前，兩國難以把原則性共識落到實處。但如果要求兩國外交人員像被逮捕的犯人上一樣，「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在法庭上使用」，那撞船問題根本無法解決。問題是，維基解密畢竟已經開了這個頭，中日準備好了嗎？
至少日本方面正在改革。12月7日，日本外務省宣佈將於22日在東京外交史料館公開共計291冊外交文件，其中包括美國歸還沖繩的日美兩國談判相關文件44冊。與1960年修訂《日美安保條約》時允許美軍載核艦船通過或停靠日本港口的「核密約」相關的12冊文件也在公開之列。這個所謂「日美密約」最近被媒體炒作起來，成為日本政壇上的熱門焦點。選在這個時候宣佈解密文件，不能排除與當前局勢有關。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維基解密，日本國民很有可能沒有機會看到這個關係到國家安全的重要文件的。這無疑是維基解密的功勞。
中國也未必不是如此。維基解密現在的知名度如此之高，全面遮罩或封鎖它成了不可能的事，如何因勢利導才是關鍵。維基解密中洩露了美國方面掌握的關於中國對朝鮮態度的文件，使世界看到了中國在面對朝鮮時的煩惱，以及影響力被高估的問題。這對於「寧願被低估」的中國外交來說無疑有意義，長遠看，甚至能夠從中坐收漁利。中國政府必須在不斷被公開的資訊情報面前採取務實，勇敢的態度。換個思維來講，假如中國方面能夠早點把這種真相說出來，不就可以早點減輕自身的壓力嗎？至少理論上是如此，實際上怎麼著就靠領導人怎麼想了。
或許，隨著維基解密的繼續運轉，這種「因禍得福」的戲劇性場面還將繼續出現。
（本文刊登于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第三眼」2010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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