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國賊」一詞大家聽得應該很熟悉,並不陌生。大部分中國人一提到汪精衛就想到「賣國賊」,還有一些所謂「間諜」,就是把祖國的國家機密出賣給另外一個國家,並獲取金錢或其他利益的人,有些間諜還以權謀私,無疑也屬於「賣國賊」。有些中國人還把李鴻章(面對中日甲午戰爭後的《馬關條約》、被日方談判負責人伊藤博文要求賠償、割讓台灣)視為「賣國賊」,雖然,國內外不少人士認為李鴻章才是真正的愛國主義者。總之,對於「賣國賊」的解釋可以有爭論、沒有一個定論,但最簡潔的定義應該是「為賣國而賣國的人」叫做「賣國賊」,換句話說是「主觀上的賣國主義者」。我個人認為,李鴻章是否是「賣國賊」,不能輕易下結論,至少需要討論。他的行為從某個角度客觀看,毋庸置疑是「賣國行為」,但他的初衷是什麼?他面臨甲午戰爭後的條約談判的目的,是基於以權謀私賣國嗎?如果不是李鴻章,其他的談判高手,中國就能避免當年的可恥後果,台灣始終屬於自己的嗎?唯一真理是,對於歷史,不能說「如果」。
「愛國賊」一詞,我相信,大多數人略感陌生。我試圖在這裡給一個明確的解讀。
「愛國賊」是「為愛國而賣國的人」,換句話說,是「客觀上的賣國主義者」。「賣國賊」和「愛國賊」的相同點是其言行的實際結果——損害國家利益;而不同點則是其言行的主觀出發點——賣國還是愛國?理所當然,「賣國賊」比「愛國賊」更加惡劣,畢竟是主動企圖出賣祖國、背叛祖國的同胞,其惡劣是較高限度的,必須承擔最高限度的懲罰。但不管賣國賊的行徑有多麼惡劣,它是少數。這是事實。在一個國家裡面,絕大多數人不是「賣國賊」。與此相比,根據我的觀點,站在歷史的高度、現實的深度以及未來的長遠角度來看,自以為是個愛國主義者,卻成為實際客觀上的賣國主義者的人——「愛國賊」的數量不少,規模不小。這是事實。比如說,大家很熟悉的、為表示愛國而提出的重要口號武器——「愛國無罪」,可能造成「愛國賊」後果的非主觀目的的客觀蔓延。
愛國也好,賣國也罷,談論「賊」的問題,首先要盡可能弄清一個概念——國家利益。因為,賣國賊也好,愛國賊也罷,他們出賣的或者損害的是所謂「國家利益」。到底什麼是國家利益?它至少是廣泛而深刻的概念,沒有一個定論,是動態中的、變化中的、發展中的概念。盡可能簡潔、細心解讀國家利益,有利於我們討論愛國賊是什麼,賣國賊又是什麼。根據利益的領域而言,有政治利益、經濟利益、外交利益、軍事利益、文化利益等;根據利益的主體而言,有政府利益、政黨利益、軍方利益、企業利益、社會利益、個人利益等;根據利益的程度而言,有核心利益、絕對利益、重要利益、次要利益、相對利益、局部利益、普通利益等;根據利益的性質而言,有直接利益、間接利益、形象利益、尊嚴利益等。總之,國家利益絕不是一概而論的,而是「可讀性」很強的概念。那麼,「賊」們出賣的利益也是多樣化的,絕不是一個方面的利益。
大家弄清愛國賊和賣國賊的區別了嗎?我相信,任何國家都有過,有著或者會有那些「賊」。在這裡,我簡單梳理一下:「賊」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光從詞典上的定義看,「賊」也有幾種意味——偷東西的人;對人民有危害的人;邪的、不正派的人等。據我解讀,不管是主觀上的初衷還是客觀上的結果,「賊」言行上至少有著三種特徵——欺騙性、邪惡性、破壞性。
接下來,我集中討論一下本書的主題——愛國賊。關於可能出現「愛國賊」行為的角色,應該說是「五花八門」:政客、記者、作家、學者、明星、藝人、軍人、運動員、官員、精英分子、知識分子、大學生、中學生、小學生、退休人員、企事業單位從業者、政府機構從業者、普通老百姓、甚至乞丐,都有可能成為「愛國賊」,而且,絕大多數的「愛國賊」,根本沒有意識到或不知道自己是個「愛國賊」。這點很關鍵,也確實很麻煩,是「愛國賊」氾濫、蔓延,卻難以控制的根本原因。這是我的基本論點。
請大家聽聽一個故事。那場親歷正是讓我人生中第一次思考到底什麼是「愛國賊」。
二○○五年四月九日上午八點,北京中關村海龍大廈。大概幾百人集中在大廈門口前的廣場,拿著橫幅,喊著口號:「反對日本入常」、「反對右翼教科書,竄改歷史」;「打倒日本軍國主義」、「反對小泉參拜靖國神社」、「抵制日貨!」等。就這樣,被政府稱為「涉日遊行」,民間稱為「反日遊行」的事件爆發了。此前,日本駐華使館已經得到了這一消息,並提前幾天在官方網站公布,向駐華日本人勸告「注意安全」。我瞭解此事比使館更早,當天早上北大校園也充滿著「抗日氣氛」,團委的老師和學生們輪流值班,二十四小時監控,刪除在北大BBS裡過激言論。那段時期,我在北京明顯感覺到中國媒體加強批評日本的報導,比如說,針對日本某些企業支持所謂「右翼教科書」的編輯、出版的指責等,導致中國人對日本的情緒逐漸惡化。再加上,二○○五年是日本正在試圖加入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重要時刻,美國和日本通過「二加二」政策,也正在加強對台灣的影響等,所以中日政治、外交關係本身處於微妙而敏感的時期。反日遊行是在這樣的形勢下發生的,不是突然性的,而是累積下來的種種「不安要素」爆發出來的結果。我當時擔任北京大學日本留學生會的會長,有責任維護日本學生的「人身安全」,就盡可能與日本駐華使館的官員溝通資訊,向在北大留學的兩百多個日本留學生傳達有關遊行的消息,呼籲他們「請各位當天千萬不要去現場」。而我本人卻把它當作觀察、分析中國人有關情緒的難得機會,就想親身體驗這一系列過程,早上七點半,我提前到達了現場。
在現場碰到了幾個熟悉的日本駐華記者,他們對抗議者進行採訪。據我觀察,在現場有三種角色:活動組織者、活動參與者以及公安人員。剛開始,三者配合得很好,五到七個組織者和公安之間保持溝通,引導示威遊行隊伍。隊伍從海龍開始,往西走,到了蘇州街向北,中途攻擊了位於蘇州街路東的日本餐廳「吉野家」。隊伍過海淀橋,沿著北大走。我跟著隊伍。在北大西南門,許多北大學生從宿舍裡頭大聲喊、拍手、支持遊行:「中國加油!」「愛國無罪!」「打倒日本!」在北大西側門,突然間,一輛日產小轎車被抗議者包圍,示威者敲打車窗、車燈,試圖打碎窗鎖。裡面有一位三十歲左右的中國女性顯得相當害怕。此時警察終於開始行動,阻止抗議者不良行為。過了一會兒,這位女士終於「解放」,往北大校園方向逃走了。此次突發包圍事件導致抗議者與警察之間發生了衝突,一批人為了釋放自己的情緒和不滿,開始紛紛大聲喊:「日本大使館,去日本大使館吧!」緊接著,遊行隊伍開始向二十多公里外,位於建國門日壇路的日本大使館行進。我依然跟著,並與日本駐華使館領事部的部長緊密保持聯繫,傳達現場動態,面對著前所未有的危機,大使館的人員著急起來。遊行隊伍越往大使館行走,其規模越擴大,從剛開始的幾百人擴大到幾千人,從剛開始的大學生為主擴大到各種人員,呼喊口號也從剛開始的普通話為主發展到各種各樣的地方方言。示威遊行隊伍終於到達日本大使館,就開始出現了向使館建築投石頭、雞蛋、垃圾等行為,有的還去日本餐廳,形勢變得越來越亂。期間,現場的警察並沒有阻止一些人的不良行為,只是旁觀著,示威者給出的理由是「愛國無罪」……一週後的四月十六日上午,反日遊行在上海發生,規模達到了十萬人,日本駐上海領事館徹底被圍堵,同樣遭到這樣那樣的攻擊,有的還燒了日本國旗。示威者給出的理由還是「愛國無罪」……
日本駐京記者把這一系列的過程都拍攝下來,並在接下來的幾天內,不斷重播有些人打砸日本使館和日本餐廳的鏡頭。日本社會一下變成「反華」社會,老百姓產生了「中國人不文明」、「中華民族不像話」等感覺。日本媒體除了NHK電視台之外,都是私營的,所以從商業角度出發,把那些反日行為全方位地利用起來,刺激日本人的民族情緒。攻擊日本使館的「反日中國人」充滿「民族主義」,看到那些鏡頭的「反華日本人」也充滿「民族主義」,這種「民族主義」體現的,無非就是作用和反作用之間的惡性循環。那段時間,中國的一些網站也充滿反日情緒,廣大的「網友」也用赤裸裸的語言痛罵了「日本」,有的說:「中國政府千萬不要道歉,責任都在日方,他媽的日本人就是不反省歷史,小泉純一郎不是人,是罪犯!」日本的一些網站同樣如此,所謂「網路右翼」徹底把中國看作「不正常的國家」,說「反日遊行是共產黨引導的,是一次國家犯罪」,有的把中國人看作「流氓」,說「共產主義的孩子就是那樣,不懂得規則,真丟臉」。